第十一枝红莲(二)(黑暗的尽头。...)(2/2)
原本说好点到为止,他却眼珠一转,祭出身上法宝,想要重创谢隐,谢隐本就没想过要伤他,一时不察,险些中招,好在他向来谨慎,立时便掐紧了对方喉咙,这人呼吸不畅,法宝一时控制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原来是一枚流星镖。
“孽障,还不住手!”
伴随这一声喝斥,月恒真人威压再度席卷大殿,就连无薇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更别提身体早已遭受重创的谢隐。
他这次没能再屹立不倒,而是双腿发软,这种高级修士对普通人的威压太可怕了,就像是遇到天敌一般,来自骨子里的震颤与恐惧。
但在倒地之前,他双手撑住了地面,只有单膝支撑在地上,仍旧还想站起来。
月恒真人看到他这冥顽不灵的模样,极为厌恶:“无过,你出手狠毒,伤及同门,你可知错!”
谢隐道:“执事长老这般逼迫于我,释放威压来对付我小小一个废人,又知罪与否?”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都觉得无过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月恒真人怒道:“你这般睚眦必报的心性,若是再不管教,早晚酿成大祸!今日我便替掌门真人清理门户――”
“七师叔!”无薇大声道,“您未免太过偏颇了!明明是内门弟子率先下了死手,无过只是自保,在对方放弃法宝之后立马便松了手――”
“无薇!”月恒真人沉声道,“你就是这样跟师叔说话的?掌门真人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尊师重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无薇咬紧牙关,她低头:“是弟子错了,可……”
“这无过不知自哪里**来如此狠毒的身法,我看得清楚,招招致命,他本身不能修炼,却仍能出手如此狠辣,长此以往,势必养出个祸害来!”
无薇听得心底一片凉意,她试图再挣扎:“至少也要报告师父……”
“掌门真人闭关未出,待到他出关不知要几年,这几年里万一这孽障伤人,谁能担当得起责任?”
月恒真人说完,环顾四周,“你们意下如何?”
“弟子等谨遵执事长老吩咐!”
几个外门弟子叫得尤其大声,幸灾乐祸地看着谢隐
执事长老便道:“如此,便将此孽障穿了琵琶骨,挑断脚筋,囚于思过崖,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更不许有人私自放他出来!”
后面那两句话分明是对无薇说的,无薇不敢置信:“七师叔!”
她还想求情,月恒真人第三次释放威压,他厌恶地看着半人半魔的谢隐,要他说,似这等龌龊的人,根本便不该活在这世上!掌门真人太过心善,却不知魔族本性难变,此人不能修炼,仍然能几招内制服内门弟子,若是放任不管,必定后患无穷。
穿了他的琵琶骨,他不仅不能修炼,连已经学会的古怪身法也不能再用,挑了他的脚筋,日后他便成了彻底的废人,大罗神仙下凡,他也无法仗着魔族血脉行凶作恶。
月恒真人并不是个坏人,这一点,从他身上的因果之线就可以看出来,但他对魔族的厌恶实在是太深了,哪怕谢隐没有做过任何恶事,他都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沾染了魔族血脉的便不再是“人”,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他释放出的威压十分强大,谢隐所使用的这具身体没有抗衡的能力,只能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来,当场穿了琵琶骨又挑了脚筋,谢隐是可以逃的,甚至也有使用自己身上的因果之线作为武器攻击天剑宗弟子的能力――他们绝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是月恒真人也一样,因果之线不受任何世界法则的影响,红莲业火烧尽世间至恶。
可他什么也没做,沉默而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错待,甚至于被丢入思过崖时,有人恶意掰断了他头上的一只角。
得意洋洋的面容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你不是不想当魔族,不是恨你身体里的这一半血脉?来,要是你跪下求我,再叫三声爷爷,爷爷就帮你把另外一只角也掰断了!哈哈哈哈哈哈!”
思过崖在天剑宗后山,前面是一片光滑山壁,往下便是无尽深渊,借由这份身体上的痛楚,谢隐那遗忘的记忆隐隐有了波动,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像这样的――不,是比这样更甚的痛楚,也曾让他痛彻心扉。
而无薇眼睁睁看着朋友在自己面前被穿了琵琶骨又挑断双脚脚筋,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待到内门弟子前来跟她说话,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无薇只觉得可怕。
她终于明白,为何无过总是拒绝跟她学什么**,他不反抗,顶多就是被一直欺负,可他反抗了,哪怕最终手下留情,也仍会因为血脉被恐惧、被忌惮。
这样是对的吗?
有教无类,众生平等,师父不是这么说过吗?
有生第一次,无薇怀疑起了自己从小受到的教导,她看着眼前欢呼雀跃,仿佛杀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的同门师兄弟,很是不解。
无过……做了什么坏事吗?他在天剑宗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只因为身上一半的魔族血脉,便被视为异类,可他身上不是还有一半属于他们的同胞吗?
慈悲是什么?
平等是什么?
宽容与自由又是什么?
无薇转身御剑离去,没有再留在大殿内,今日所目睹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茫然,她得想办法去思过崖见无过,他受了很重的伤……
看守思过崖的是一位铁面无情的老修士,谁的面子都不好使,无薇想从正面突破的可能性为零,而以她的修为,能偷偷溜进去的可能性也是零。
所以她趁着师父闭关,悄悄去山下买了好酒来贿赂老修士,成功把老修士灌醉,然后进了思过崖。
来时她带了食物、清水还有丹药跟凡人治疗伤口的金疮药及绷带,但一进思过崖,却发现无过并不在山洞内,无薇心里一凛,连忙往外冲,在悬崖边上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青年。
和往日总是阴郁的低着头不同,他衣衫上还沾染着血迹,蛛网般的血痕仍旧遍布在面容之上,黑发被山风吹拂着,似乎下一秒便要随风而去。
“无过!”
无薇下意识感到心慌,她不由自主冲过去抓住他,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对不起……”
破碎的衣襟刺啦一声被撕开一条,露出里头没有什么肉的手臂,无薇又想帮他遮住,悬崖口风大,又这么冷,她真怕他就这样死掉。
他望着深渊的模样太平静了,平静的让无薇害怕。
谢隐回过神,看见少女满是泪水,忐忑又惭愧的表情,他微微笑起来,被山风吹得冰凉的手碰了碰无薇的头发:“不是你的错。”
也许所有人都有错,但惟独无薇没有错,她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友善会引来他人的恶意,所以来找他都偷偷摸摸,她想尽了办法做了自己能做的全部,却都无法阻止周围人对无过的恶意,也无法阻止无过黑化。
就像是一条已经写好的命运,身负魔族血脉的半人半魔,终究会走上灭世之路,而深受大道眷顾的剑修,也终将斩杀魔头,还世间一片太平。
谢隐推开无薇,道:“我从不认为这血脉是我应当背负的罪孽。”
这是他对无薇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人的笑容。
因为从此,他便消失在了思过崖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