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修改(1/1)
听完林如海一番话,贾氏挽帕子不住的笑,飞着白眼儿嗔了句:“老爷到时候可不能忘了如今立的誓,若捉不来佳婿,管叫下人堵上人家门去请!”夫妇两个来往数句玩笑话便打住此事,贾氏撇开信纸正色道:“既如此,我且寻个托词打发了母亲便是,先说等孩子们大了再议。咱们姐儿,任他什么人家都得是八抬大轿的正头太太,没得从旁人家里重孙媳妇做起的吃委屈。”
这说得正是贾氏生母,那荣国府的老祖宗史老太君。
老太太当初便是从重孙媳妇做起,直到这几年寿数逐渐上来才略微放放手将中馈之权交予儿媳,自家每日里带着几个小孙女并小孙子含饴弄孙。这其中吃了多少苦头受过多少委屈,也就嫡嫡亲的女儿或可知晓一二,旁人眼里看她都道灵巧干练惯会博公婆宠爱,再不知其人内里甘苦。
由己及人,贾氏低头想起自己嫁入林家至今,虽说也叫婆婆弹压过好些年,终究还是占了人口简单的便宜。心下认定将来也要与女儿寻个轻省些的婆家,好不好的人少事儿也少,方才称心。叫像是贾家那般家大业大人口众多,热闹是真热闹,一天到晚光听下人回差事都得从卯正听到酉时三刻。中间儿用过午膳连晌都不敢多歇,长此以往便是铁打的身子亦撑不住,何况女儿也就翻过年来看着才康健些许,如何舍得她受此磋磨。
也就二嫂那么大字不识一个粗壮的耐得住,心里到底还记着闺中印象,多少不过意。
既如此,贾氏边寻思边提笔与史太君回书一封,只顺着话将内侄夸了再夸,又说起家常二三、幼子趣事并思亲之情,旁的半字不提。
这信连带一车新鲜嫩莲子菱角都叫陪房贾二加急押着送入京城。史太君早上起来用过膳,斜倚闲看小丫头子们挤在廊间逗弄下面进上来的红嘴儿绿鹦哥,闻听女儿又打发人送东西来,忙散了丫头叫新换的鸳鸯上来展信一字一句的念,自个儿咪了眼睛细听。
头前那个鸳鸯年初就出了门儿,放出身契嫁与赖大家的小儿子,如今也是平头正脸的官家娘子。隔三差五弄些孝敬跟着婆婆一并进来与史太君磕头请安,看着行动间自是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气派。现在这个乃是刚擢上来的家生子,容长鹅蛋脸,白得透亮只两颊略有几颗雀斑,平日就跟在史太君身边儿跟着伺候。
小丫头从头到尾将信念过,贾母又叫她取了水晶眼镜儿来戴上就着信纸细看,鸳鸯依言服侍,又走到门边叫人拿随车同来的细滑竹丝编就的小簸箩,盛了三/四个莲蓬五六个菱角端进屋,凑与老太太眼前笑道:“老祖宗快看,姑太太好巧的心思,这么着吃着好吃,看着也还好看,比屋子里尽是花儿草儿的还雅些。”
史太君卸了眼镜扣下信笺就着手看过那簸箩,亦笑:“可不是,三个孩子里就数敏儿最像我,学东西也快,若是个男子只怕探花都没姑爷甚事儿。”又把过小簸箩细看了几眼道:“就这么样儿的送一个去给宝玉屋里赏玩,还有琏哥儿并珠哥儿别忘了,再让下面晌午添个莲子羹,大家一块儿尝口新鲜。”鸳鸯笑着应了喏,打发小丫头往另两处跑腿儿,自己起身捧着簸箩一路走到前头碧纱橱里。
待得进了碧纱橱,就见荣国府政老爷的嫡次子,那小名宝玉的哥儿正和几个小丫头子扑在床铺间胳肢打闹,一屋子咭咭噶噶百无禁忌。
一见鸳鸯进门,立有大丫头可人出来迎接,见了她便奇道:“鸳鸯姐姐怎地去院子里拽了这么些莲蓬儿来?昨日见着仿佛还带着苞呢,能有甚吃头?”鸳鸯一手将簸箩端稳,另一手伸指轻轻在她眉间点了点:“这是姑太太家送来的新鲜嫩莲子,一剥开莲心也不必挑,怎么吃都是甜的。老太太特特叫我连着这个一块送来与宝玉玩儿。”
说着又将簸箩摇了摇,可人见了稀罕个不得了:“都说南边儿人生得精细,连竹子也扎得这般小巧,真真难得!”
宝玉一听只躺着喊了要看,两人便将这几个莲蓬送进去。一看小爷头发也散着,衣物歪歪斜斜,脖子上单挂着那块通灵宝玉,滚在被褥间伸手出来要东西。旁边玩闹的丫头们一裹脑凑上来,有的拿了莲蓬掰莲子,有的拿了菱角寻剪子去绞,只把簸箩留与宝玉爱不释手摩挲,把玩一番后一叠声儿叫与前儿得的西洋自行船放一处,说是下次要再取出来拿它盛菊花瓣。
这么些丫头里有个面相温和的,独她静坐一旁打绺子,听得便上前接了簸箩往格子上放。这丫头原在史太君身边伺候,盖因老太太喜她温和细致不疾不徐的款儿,特特给了宝玉,与另三位大丫头可人、媚人、爱人续上齿唤做袭人,刚进院子没多时。
宝玉一见是这个新来的丫头,瞧她收好簸箩便拉着不肯撒手,硬拗着非要吃她唇上点的胭脂。鸳鸯早知这位脾性也不多留,行了礼从碧纱橱退出来,先往厨房一趟交代午膳添莲子羹,这才回去与老太太回差事。这会儿史太君刚好褪了眼镜腿儿喊人收拾信笺,鸳鸯忙上前笑着接了打开匣子边往里放边道:“回老太太,宝玉说谢过姑太太好意,簸箩留下赏玩,袭人他们几个给剥了莲子预备着吃用。”
说话间那两个送东西的小丫头也进来,回的话大差不差,只如今正在痒中读书的贾珠回了一件斗方说是想请林姑父看看火候。这贾珠乃是二老爷贾政嫡长子,尽日在家里用工苦读,只待日后下场一试。如今家里给定了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女儿,等长房嫡子贾琏完婚便要办喜事。
史老太君一生育有二子一女,长子贾赦次子贾政。承了爵位的长子赦老爷膝下亦两子一女,嫡长子早年夭亡,彼时大房太太恰逢临盆,听得消息即惊又痛难产亡殁,就只留了贾琏一个。
其后赦老爷又娶了继室邢氏,这位邢夫人无所出,倒是后院儿姬妾添得一位哥儿一位姐儿,姐儿按年齿在姊妹队伍里行二。
行一的正是二房政老爷之嫡长女,如今已经趁着小选送入宫中,阖家尽盼着她能有场造化。
既说到政老爷,其人膝下子息比兄长丰茂甚许,长女长子次子,下面还有庶出的哥儿姐儿,无论嫡庶如今共计五位。
如今这么些女孩儿都跟着祖母起居,又有东府敬大老爷的嫡亲女儿也放在这边儿教养,姊妹四个名字连着从正月初一算起,元春、迎春、探春、惜春,一排站着水葱似的,连衣装穿得都一样,见过的人都且笑且赞史太君最会调1教孩子。
老太太闭了眼睛听丫头们回话,末了点点头与鸳鸯道:“将珠哥儿的斗方叠好,回头夹在家信里送去你们姑太太家。林姑爷好学问,那是先帝爷也赞过的,他们家里也几辈子的爵位,只文臣爵位难得,传到现在单等圣上裁度罢了。又有珠哥儿用功得紧,让厨房多上心伺候,别再叫孩子亏了身子。”
鸳鸯点头应着记下这件事,两个小丫头巴巴等了会子,叫她回头使了两个眼色才恹恹退出去。因记着这档子事儿,待服侍着老太太重新躺下歇息,鸳鸯出了门儿一径寻了她们细问:“咱们老太太最宽和不过的人儿,但也不是纵着你们没规矩的意思。嬷嬷早就教导过,回过差事没得动问就要小声退下去,怎地还吞吞吐吐留着不走?有话就说,没话回去做事,还需板子再教一遍?”
两个小丫头叫她一串话吓得面无人色,其中一个就吭哧吭哧哭道:“我家里老子好赌,卖了我姐姐又卖了我,如今连我妈也要卖,旁的姐姐说给主子跑腿儿多少能得点赏赐,就想等等看着。或不是能得点子东西去换我妈回家。”另一个扶着这个一块儿跪下磕头求饶,又不敢大声,生怕惊动屋里歇息的老太太。
“这事儿可不能你自己想着就这么办。今儿你为难,明儿我为难,后儿还有她为难,竟把主子当成个过路的财神了!你月钱呢?按例老太太身边儿小丫头一个月也有半吊钱,我又不曾收着你们东西,你弄哪儿去了。”
鸳鸯压低声音问这两个,另一个含了包眼泪道:“她那月钱都送回去了,想着到年龄或不是叫家人来赎出去呢,结果不成想全叫她老子一通输个精光。”
出了这等事,规矩人家再留不得这丫头,勾连着外头,家人一味好赌,早晚多得出大事。当下鸳鸯便从腕子上褪了个镯子塞与她:“此事我必得回了老太太分说明白,只恐你今儿就得家去。这镯子乃旧年大小姐赏我的,实心儿赤金足足二两,拿了去足够赎你妈并你姐姐,别再叫你老子祸祸。”
这丫头又求了几句,眼看不成,只得收下镯子擦干净眼泪委委屈屈跟鸳鸯回去见了老太太,又将前情一一回过。果不其然,史太君立时喊了林之孝家的来遣她出去,又叫人去寻当初那人牙子的不是。也就贾家家大业大,不稀罕计较个小丫头的卖身钱,身契一撕便推着人去收拾东西。
一路上林之孝家的看着不忍落,遂宽慰这丫头:“老太太慈悲,换个人家只怕打个臭死再非叫与外头断了关系不可。贾家又不要你还银子,也不搜你身子,还许你带体己出去,天下再没这么好的事儿,家去可得记住念恩。”
丫头抽抽噎噎无话可说,裹了个包裹又往各处磕头谢恩,半晌方才出了角门。头里史太君好几日后才得知鸳鸯一时怜悯把成对儿的镯子分了单个给旁人救急,既感她忠心又喜她敦厚,借着给孙女们添首饰时又补了对儿旧年的好镯子与她,自此格外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