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修改(1/1)
说回林如海这厢。贾家管事从外书房一走,下人便引着小童子白小哥就进了内室。这位在林家已小住数月,仍旧一副真武观中模样,只道袍换做家常衣裳,看着烟火气儿越发浓了几分。
林如海快步从书案后走出,眼见他团团的拱手低头,不等腰弯下去一把扶住:“哥儿辛苦,特特跑这一趟可是有何为难?”
白小哥将手中方子递过,又作了个浅揖:“倒也说不得甚为难事,只一味药,配伍前须得多添道手法炮制方可增量,因此上来与大人告假,欲出门往师侄医馆去。”客居他处,出门前与主家知会一声方为正理。林如海亦不为难他,点头允道:“哥儿身量尚小,旁边有人跟着方可安心。如今已进了年里,外头人多且乱。维扬地界总有股拐子狡猾至极,抓之不尽,拍了旁人家好孩子便如泥牛入海般再寻不着,万万当心。”
说罢命瘦金亲随,临出门又塞了个荷包做零花。瘦金不敢怠慢,接了荷包紧跟着童子领路往侧门去:“哥儿莫恼,正门平日都不开,走过去还要三四箭之地,倒不如侧门便当,抬脚即到,绝无轻忽怠慢之意。”
白小哥哪里与他计较这个,囫囵点头道:“我省得,多谢瘦金哥哥。今儿看着外间多了几个生面孔,家里来客么?”
瘦金早把他当自己人,张嘴便应:“那是太太娘家人,从京城赶来瞧瞧自家姑奶奶。送了好一车子药材,左不离人参茯苓肉桂灵芝之类,可惜太太用不上,收也是白收。”童子咧嘴一哂:“我这一脉,最不爱用那些普通人家吃不起的药材。再者用药原也不是看材料贵贱,单论是否对症。”紧接着大眼一翻,边跟着瘦金紧倒腾两条小短腿儿边与他解释:“譬如人参,都道是续命良药,再不知用错了亦为催命之符。也就林大人家大业大,换个旁的清贫书生,屋里堂客日日得用二钱银子的药,哪个吃得起!药材上能省则省,温乎乎慢慢调养着,不费钱又好治病,能多救不知多少人家。”
如此这般念叨,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瘦金听他嘟囔就笑:“听口音白小哥也是我们南边人,小小的就知堂客是甚了?”
一番取笑逗得童子面红耳赤,几欲拿袖子捣住脸:“与瘦金哥哥说正事哩,怎地尽打岔,不说了!”
正笑闹间,迎面来了个穿粗布短衫戴帽子的伙计,好不好偏往白小哥身上挤。瘦金哪能愿意叫外头闲人欺了自家去,自是上前护着将白小哥拦到身后。头前那人忙不迭低头弯腰赔不是,不等瘦金与其分辨,忽觉肩膀后头又有人拍了一掌,声音就在耳边也说不上像谁,只觉熟悉:“在这儿忙呢?”
他就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身,手边童子便已踪迹全无。这可如何是好,黄豆大汗珠霎时透在后背,咕噜噜沿着皮肉往下滚。
瘦金忙踩上道旁台阶四下张望,前后左右挤得尽是出来采买年货的百姓,短打扮看着也都差不离,低头再去找先头撞上来那个,竟也寻不到了。
“遭也!”长随一拍大腿,忙从荷包里摸出个银锞子,颠颠总有一两多,直往旁边卖炸馉饳儿的老翁手里塞:“老爹,救命来哉!可曾见着咱身边儿那童子叫人带哪儿去了?”老翁手里约了下锞子,直把眼神儿往某处看,嘴里始终叫卖个不停。瘦金见状便知这是个晓得些内情的,怕说了回头叫人砸摊子。当下也不计较,狠看他两眼扭头先往方才老汉盯的方向跑。
直寻出两条街再没看着人影,瘦金急得满头大汗,万般无奈只得撒腿又往回跑急报主家。这白小哥儿,可不是单来家里吃供奉的,一手金针出神入化,眼看哥儿姐儿病根儿将去,这个节骨眼上头敢出半点差错,自家上下几辈子的命都没了。
一边跑一边焦急,待跑回林府,前后不过盏茶嘴边上急出一圈儿大燎泡,又红又亮。
这会子林如海正在主院儿拿棋子儿逗弄女儿,黛玉小小巧巧往绣墩上一坐,父女俩对弈取乐。小哥儿骑了根竹枝充作高头大马前后错着短腿儿来回咯噔,也学探花郎披红游街,自有其中趣味。瘦金急得不行,一路跑将进来往地上一跪,急着喘急着禀报:“老爷,白小哥儿就在枇杷坞牌坊底下卖馉饳儿的摊子旁叫拍花子给拍走了!前后两条街俱已寻过,未见踪迹,小的罪该万死!等找回来小的愿与白小哥当个坐骑赔不是!”
林如海手执黑子一顿,抬腿往旁边赶了一把:“急甚,敢拍了白小哥那般精通医理的娃儿,合该那拍花子犯忌讳倒霉。待我下完这局棋去寻维扬知府布置一番,不出三天,必然安然归来。”
黛玉坐在父亲对面抿着嘴伸了根指头就笑:“白哥哥聪明伶俐,胆子又大,只怕拍花子的得多备上几个口袋,好将那吃不了的兜进大牢里继续用。”林如海大笑几声寻个星位放下棋子,捋着美髯摇头不语——能吃不了兜着走大牢便算这些个花子命好,那白小哥儿,若不好生供着且难说话。小孩子家家有本事没深浅,真真一剂药下去药翻一片,又往哪里说理?
约莫过了一刻钟,黛玉终究坐不住,弃了子推开棋盘说是要带着弟弟去看母亲。林如海起身换了便装出门,果然找了维扬知府如此这般交代一通,竟就老神在在又家来找太太贾氏闲聊。
先前白小哥刚来,林如海便与贾氏商量过欲收这童子做个螟蛉。怕她病中误会,特特掰开揉碎解释一二,彼时贾氏嘴里应是应了,脸上多少带出些颜色,是以暂且搁下不论。林如海想着这回再说,若太太还是不情不愿也就算了,怕是命里没这个命数,亦不强求。
边想边往内室走,正听见女儿围着太太与她说话。
“可曾寻回来了?”眼见老爷从外间进来,贾氏披着衣服坐起来张嘴先问这一出。白小哥虽说不是自己所出,到底也在家里养了月余,活泼泼恁俊俏的小郎君,寻不回来多得伤心。不愿将外头孩子收在膝下乃是因着“疫城”之祸世人多有忌讳,生怕将来于己家有碍,却也不会盼着人不好。再者,这小哥儿且不说医术如何,待家里儿女没得挑,哪怕见天四处跑着玩儿呢,好歹算个玩伴。
林如海脱了斗篷随手交给丫头,站在熏笼旁烤了会儿才挪到床边坐下与贾氏道:“维扬知府已布置下去,早则明晚,晚则后儿早间,必有消息。”说罢看着女儿笑道:“哥儿姐儿也有一个多月没再哪儿不舒服?待初一早上开了宗祠,给两个孩子都添一笔。”
说了这么些,又将话头逗女儿:“叫白小哥儿留家里与你姐弟们做个异姓兄长可好?”黛玉重来一次只嫌手足少,如今母亲体弱添不得弟弟妹妹,一听能多个养兄自是大喜,扭头把眼睛看着亲妈等示下。
贾氏握了帕子捂在嘴上且不说话,到底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林如海见状忙岔开话题,只道下面租户进了对儿雪白雪白的兔崽与孩子们顽,小哥儿登时坐不住,非要去揪兔子耳朵,拉着姐姐就往外走。旁边马上跟了几个大丫头盯着,又有人跑到头里去喊懂得调/教牲畜的婆子来,热热闹闹便将这档子事儿给抛开。
待得内室只余夫妻二人,贾氏方才低了头叹:“不是我心冷,当年‘疫城’大灾着实怕人。咱们家也不是那八字奇硬的,哥儿姐儿都是先会吃药后会吃饭,哪能不忌讳这些。”说了半晌又怕驳了老爷没脸面便描补道:“我看弘道人未必愿意将白小哥放咱们这儿多久,传承衣钵的徒儿,哪能扔着不闻不问。或不是花朝之后阖家往真武观道个恼,将来等白小哥儿出山再多多帮扶。万一要是这孩子果真不入道门,老爷还不能收个弟子送他读书下场了?”
林如海一想也是。娃儿们长得快,如今小小童子,眼看过不上几年讲究人家里都要预备着下场考上一考,不如添个弟子也是美事一桩,强如硬压着太太收个便宜儿子,彼此间生了嫌隙反倒弄巧成拙。因此微吟片刻干脆点了头:“太太高见,弟子亦好,也不叫人说嘴。以我学识并白小哥儿那股子聪明劲儿,少说也能送他个翰林做上一做。”
贾氏叫他哄得掌不住,攥着帕子笑,笑过又喘,喘得一脑门儿细密汗珠,复又叹气:“也不知这是何处来的稀罕药毒,到现在发出来才知晓利害,惟愿过不得两三年能慢慢将养过来。”林如海便又劝她试试白小哥那针灸之术,贾氏因想着用药亦能掌住,越发执拗不肯:“看着怪吓人,宁可灌苦药汁子。”
如此再不好劝,林如海索性顺着她不提此事,夫妇两个又说起年节里开祠堂之事,幼子“哥儿”“小哥儿”混着叫了几年,也该有个正经名儿。便是女儿,小字亦需雅些,等将来出阁前再起大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