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修改(1/1)
代母亲扶了客人起身,黛玉自回贾氏下首坐下细细回忆。
恍惚记得自家撒手人寰前宝姐姐似是添了嫂子,乃是另一皇商家的独女,仿佛姓夏。园子里那起子伺候花草的婆子们没事最爱嚼舌头,每每提及无不挤眉弄眼细声细气说甚“吃绝户”。后头老太太太太亦摇头议论薛大奶奶颇能生事,是个再蛮横霸道不过,想来香菱在她手底下日子难捱。譬如平儿,与链二奶奶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急起来少不得也要挨上几巴掌。香菱这种早早做了屋里人脾性又呆不会伶俐讨好的,只怕得掰着指头受磋磨。
想必这窝拐子正从金陵拐了香菱出来躲进维扬,如若不曾及时拦下,还不知这伙人后头又要往哪儿跑。
心下正翻涌着想前世不如意之处,耳边听得瘦金进来与母亲解释:“老爷去了衙门头里按太太交代寻知府大人关照李大姑娘,官差们且忙着调理那群拐子呢,不得空挨家挨户问哪个丢了人口,想来也需三五日方才能脱出手。因想着姑娘家住衙门多少说不过,索性请了家来。另有这个小的,唯独她自小被拐,家人父母俱记不得,李大姑娘可怜她,一来一回两个处在一处不愿分开,老爷就说也不必分了,一裹儿尽交由太太做主。”
两个姑娘叫扶起又得了座儿,屈膝谢过才敢坐下,一听此话那个大的急忙又起身道:“谢林大人林夫人做主,亦谢过白小哥救命之恩。小女家姓李,一年前搬来北郊为祖母守孝,眼看着这几日就出孝呢……”
贾氏上下看过她身上衣裳,听得这个“李”字探身便问:“可是家在北郊抚远侯府别院儿?”
维扬城诸权贵家里姓李近年又有白事的只这一家,看她身上穿戴亦能与其言相佐。
白小哥且理不清这些弯弯绕绕,只伸手往干果盘里抓了把瓜子儿,挪远些坐着边听热闹边磕。
但见李大姑娘抿嘴点头道:“正是抚远侯李家。”听得如此,贾氏立喊了下人吩咐:“将大姐儿的西跨院儿收拾出两间屋子,按例预备着。”言毕转回来好声好气安慰:“姑娘且放心踏实住下,等会子好生洗漱一番,待我亲自送过帖子请抚远侯夫人过府一叙。”
下面人早领命出去做事,这边李大姑娘自然提起当日叫拐子骗去的凶险:“原跟着母亲出门儿赏景消散,不知怎地步障忽就起了火,其势甚猛。外头又有数人连声大叫,彼时吓得人心惊肉跳,丫头婆子各个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里外乱得不成。正惶恐间个光头姑子钻出来扶了小女道是别院供奉的,本就心神不宁,一时不查,三言两语就让她哄上轿子骗走。”
再往后就叫拐子直接抬去破庙,一路颠得人昏昏沉沉,险些误了身家性命。
贾氏听完唏嘘片刻,好生劝慰数句。遂遣了贾二家的勤谨服侍着伺候沐浴更衣,又叫厨房提前开席,一番热闹送了两位娇客往西跨院歇息不提。
待客人离去,黛玉且将弟弟揽于怀中疑道:“怎地偏就叫他家撞上拐子,还起了火,又恰好有个姑子钻进步障,听着竟像是安排好的。”贾氏一哂:“可不就是安排好的?”
这侯府女眷出门赏景,里外光跟着伺候的少说得有三五十人。但凡积年人家,底下服侍的家生子们少有困守别院,大多想尽法子往府里去,也就是外头新买那些不识得规矩,一点子小事就慌了手脚。这样人放旁的府上都得赶出去,抚远侯这是匆匆忙急着出孝呢,且不那么多计较。
正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儿,天下哪有那么多巧成这样的。
私有心提点女儿防范,贾氏端了热茶抿上一口复又放下道:“这李大姑娘身边儿必有丫头起了外心。或是利诱,或是私情,再走不脱这两条,一查一个准儿。驭下之道外头官场用得,后宅一样用得,不长心眼谁知道叫谁给卖了呢。我自小这样事儿也听过几桩,还有一命呜呼身败名裂的,可见为人处处少不了‘谨慎’二字,凭他多少年的情分,丫头婆子们一有外心断断再用不得。”
说完就想起年后过了花朝女儿即满六岁,也该是开始留头的年纪,贾氏探手摸摸黛玉两边那两个小揪揪:“出了二月再不行挤在这儿,叫你单住原就为叫学着自己管院子管下人。这几日我身上总不利索也没怎么教你,怕是有点子晚。好在我儿聪慧,一点既透,到时候再慢慢儿调理,放开手脚只管做,且有我给你兜着,总强过将来让人看了笑话去。”
说着屈指往小揪揪上弹了两指头,弹得小铃铛来回晃。这对金铃铛乃是林如海特特兑了金子请人打的,嫌声音吵闹专门去了芯子,只做个铃铛模样讨喜,往头上一戴多得显着姑娘家娇俏可爱。
黛玉把头一扬靠着母亲撒娇:“或不是换个离母亲近些的院子,告状也少走两步!”贾氏掌不住,“噗”一声几乎将茶笑喷出去:“我的儿,怎地越发惫懒!”
小哥儿亦闹着也要母亲分院子把与他,贾氏从女儿怀里抱起儿子放在腿上笑道:“男儿家大了自然该住外头去。你要不说我还忘了,哥儿早晚已是到了开蒙的年纪,该与你姐弟寻一坐馆先生来。白小哥儿少不得一并入馆念书,此乃一等一正经的大事,年后必得操持起来。”
此言一出,三个孩子全咕嘟起嘴儿低头不语,逗得贾氏又一番忍俊不禁。
过了一日到得第二天清晨,一早门上便收了抚远侯府别院管家送来的帖子。也就刚用过早膳前后,又有下人来报说是抚远侯夫人身边儿的嬷嬷登门送信儿,道是半个时辰后夫人车架便至林府门前。
贾氏忙忙催了下人加紧洒扫,又吩咐内管家并贾二家的一个候在大门外一个守在垂花门处,中间抽空着人往西跨院儿告知李大姑娘消息,自家收拾妥当带了女儿并白小哥在身边亲往主院门口接人。
不多时贾二家的小心规矩引着诸家下人于主院儿门外落了软轿,自有抚远侯府跟来的丫头上前掀轿帘服侍,从里头扶出位夫人。
抚远侯夫人形容憔悴,眼睛下头喽沤着一圈儿黑青,见得林夫人在前并膝便要往下去,唬得贾氏忙上前一把扶住:“可使不得,夫人折煞我们了。”
两边来回拉锯数次,各自叫身后下人撑着,这才分了宾主互通姓名往院子里走。
黛玉侧眼看过去,见那抚远侯夫人身量不高,骨架纤细,穿着石青团花袄,下面乌色马面裙,外头披了件赭黄风毛闪缎斗篷。许是几日未曾安下心,一手扶着丫头且还摇摇欲坠,走一步停三步,仿佛病入膏肓似的。
她看到此处下意识就往白小哥处瞄,那童子冲她努努嘴,悄默声比划几下,意思似是“有惊无险”,这厢才缓了神色跟着大人往里走。小孩儿们的眉眼官司此时也无人计较,团团只簇拥着太太夫人们小心脚下。
等宾主全过礼退了大衣服坐定,抚远侯夫人急急往堂下看过一圈,转回来察觉叫贾氏一直看着,不禁赧道:“叫林夫人看笑话了。命里就得这一个姑娘,这几日真真过得心肝俱叫人挖走一般。若不是府上援手,怕是姐儿一条性命都要让那些拐子害了去,竟叫我白操半辈子心!”
贾氏这会子架子拿得稳当,细声劝那抚远侯夫人道:“合该大姑娘头上的劫数轻飘飘过去,也是我们家白哥儿恰巧碰上,当夜就都得救,隔这么些天一直在我府上住着。只因知府衙门里人手不够支应不开,以致报信儿报得晚了些。”
听她这般一说,抚远侯夫人自是感激不尽——林夫人只道当天女儿就叫衙门从拐子手里解救,也没在外间露出面目,可免一大祸事。如若不然,李大姑娘即便家去也再无人上门提亲,一来二去少不得往家庙里送,又与活死人何异?
白小哥听着提及自身,张嘴欲与那抚远侯夫人说些甚,腰间忽得就叫人戳了一指头。他一个激灵想到好些话未必该说与人,只得悻悻然闭嘴,默认贾氏说辞。
不等客人收起帕子追问,贾氏唤了身边丫头:“去请李大姑娘来,见过侯夫人也该归家,等高兴了再来找她林妹妹顽。”
说是去请,人早就前后脚守在院外候着,不消片刻丫头就引了人进来:“回太太,李大姑娘请到。”
抚远侯夫人再坐不住,摇摇晃晃勉力支撑着站起来向外去,两三步就见女儿掀了水晶帘冲入怀中。
母女两个劫后重逢,抚远侯夫人顾不得其他,一声儿一声肉抱了女儿眼泪横流。旁边丫头婆子忙上前苦劝,好歹才劝住:“仔细哭坏夫人并姑娘眼睛,家去多少话说不完?”
如此母女两个方才收起悲音,抚远侯夫人谢过贾氏便欲带女儿回别院。送至垂花门处那李大姑娘忽得回转身子认真福下身去一礼,再三道谢又云:“那一并与我黏在一处的小丫头甚是可怜,身上叫拐子打得没一处好皮,恬颜求太太且先收留,或不是过几日将她送去城北亦可。”
贾氏受了礼笑着与她道:“尽管放心,必得与她寻一寻父母兄弟。外头官差吃得这碗饭,自有本事寻出些蛛丝马迹,姑娘很不必忧心。家去好生将养,需记得这几日只在林家耍来,任旁人再怎么问只管这番回答。”
抚远侯夫人忙推了女儿又谢:“这才是真真儿救你身家性命,万万不可忘记林夫人恩德。”
贾氏这回忙还了礼,劝了又劝,比及送得李家母女上轿离去,早也坚持不住叫粗使婆子用软轿一路抬回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