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修改(1/1)
抚远侯夫人携了女儿辞别林家,乘车特特绕过诸权贵别府门外,为得就是叫人知晓两家女眷之间过从甚密,往后提及今日之事才有依凭。李大姑娘坐在车里与母亲哭过一场,先将前因后果理过一遍,随后咬紧牙根恨道:“母亲,年后既是大选,若来得及,便将女儿名字报上去罢!”
“有人一心要我死,我偏就不死。不但不死,此番非得活出个模样来不可,早晚将那起子鬼蜮小人踩在脚下!”
抚远侯夫人闻言大放悲音,又心疼女儿横遭陷害又苦她选了条最难的路,只怕将来左了性子行差踏错耽误性命。
李大姑娘自家却想得开,反过来与她母亲分剖:“女儿今日虽说得了林太太庇护,然那害人的未能得逞必有后招。除非真一辈子不嫁,这风言风语怕是少不了跟在身后。唯有往宫里去,事体甚大谁敢轻举妄动,只需叫那起拐子一个不落死尽,再无人有把柄揽在手中。空口无凭,这无风起浪之事,后宫最为忌讳,但看敢出头以此寻女儿不是的,必为如今下蛆之人背后的主子。”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得抚远侯夫人心中直颤。此番历劫福祸相依,女儿一夕间褪去闺中小女儿心性,却也染了狠意,做母亲的亦觉胆寒。然此时此地,除了顺她意思又有何法?总不能真看着亲姑娘一辈子老死佛前,唯有勉力一助罢了。
因想到此处,只得拉了李大姑娘手无语凝噎,半晌才道:“年里便出孝,借着与你祖母做功德正方便往外放人,那几个不顶事的丫头婆子,皆交由你亲自处置。至于吃里扒外的贱人,已经拖出去打死了事了。维扬地界上咱们家尚且算是一等,打杀几个拐子无非一句话的事儿,尽管放心。至于你说年后大选之事,须得与你父亲商量。今后母亲必吃斋念佛,惟愿我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说罢两行清泪复又落下,转头思及林家那个一并叫拐子拍了去的哥儿。
“那小哥儿可是林御史家公子?仿佛年龄不大对得上,也不知能不能守紧嘴。”听得抚远侯夫人疑道,李大姑娘反手扣紧她:“莫看那哥儿年岁小,用处比旁人大,将来或不又是位大国医,交好强过交恶。”抚远侯夫人心领神会缓缓颔首道:“既如此,又是你的恩人,日后必有报答。府中出手害你之人已经查出,少不得族规处置。将来我儿须得提防外头伸进来的手……也不知今年这是怎地,总有股子风雨欲来的味儿。”
母女两个商议一路,此时已至侯府别院门外。下人纷纷振奋精神上前小心伺候,生怕有个不是再叫远远发卖。先送了姑娘回屋休息,又一一敲打过新换上来服侍的人,抚远侯夫人这才得空请了抚远侯商议往后之事。
说回林家,客人一走贾氏扶着贾二家的就向旁边歪,早有婆子们预备好软轿候着,上前抬了直将主母送回去安歇。外头只剩三个孩子,不好弄些响动出来,白小哥便提议去西跨院儿寻被留下的女孩儿玩。黛玉自家心里晓得那是香菱,她又不是个真正的懵懂孩童,此话正中下怀,便叫丫头去厨房要了四样点心提了跟着。
抬脚顺着夹道朝西走,不出盏茶时间既是西跨院。穿过月亮门就见院门口点缀着数从细竹,又有梧桐挺拔,院内细工花木无不精巧,即便时下正处严冬,亦有红枫雪梅提人精神。
李妈妈并几个婆子一直叫黛玉留在西跨院没往主院儿带,恰好关照香菱一二。想来她是让拐子给打怕了,又无人教养,呆呆坐在一处人叫作甚就做甚。李妈妈见她可怜,自是不许小丫头子们凑上去欺负,由着香菱自己个儿寻清净地方起坐,过上一日已渐有悠然自得之相,人看着也灵泛了几分。
这会子外头守门的婆子报了哥儿姐儿并白小哥来寻客人玩耍,香菱叫丫头从角落翻出来领到众人面前,身上俱换过干净衣裳,只神色略有惶惶,低眉顺眼歪了头往上看。
无非个瘦小稀干的黄毛丫头,白小哥见她无甚病症顿觉无趣,领着小哥儿往梅树底下掏蚂蚁洞,独留黛玉拉了香菱手往小书房去。
这书房乃林如海与女儿启蒙时筹建,外面不少正经读书哥儿的书房亦有不如。一进门便是一水儿鸡翅木架子,窗下摆了张大案。案头供着芙蓉冻石小盆景,旁边扔了盏仿汝窑雨过天青色笔洗,又往旁去些的地方压着一摞书纸。
因是姑娘家用的小书房,那些子曰经云圣人言甚的只占了个角儿,余下俱是诗集金石书画琴谱并些游记小品。装帧也是林大人带着女儿自娱自乐动手装出来的,封面上或白描朵山茶或写意只鹩哥,颇有意趣。
进得书房香菱放悄悄松了口气,一径拿眼睛小心翼翼去看黛玉。丫头们轻手轻脚挪开书放下食盒,点心一端出她又忍不住频频往盘子里瞄。
拐子能给拐来的孩子吃用甚?饿不死便成,更怕他们吃得饱了有气力逃窜,自然一个个饿得眼里不能看见吃食。
李妈妈留在院子外头人跟着哥儿们,心思却还在姑娘身边儿。不多会儿又有几个丫头特特端了银耳莲子粥奉上,白嫩嫩滑溜溜的汤羹泛着股子蜜味儿,顶上飘了几朵小印子压出来的粉白梅花,端底精巧异常。
“且先用点子,这会儿当不当正不正的,一味饿到晚间怕你受不了。李姐姐母亲方才接了她家去,你若是好歹能想点甚出来,也早些寻着父母。”
言毕黛玉命丫鬟们推了官窑甜白瓷的碗到香菱面前,见她犹豫再三磨磨蹭蹭才敢接过调羹,心中自是将那些拐子恨了一遍。
单看她行动举止便知家中原也有几分积累,好好的小姐不得做,叫人拐出来弄鬼掉猴糊弄着,将来又要四处叫卖,父母若是知晓怕不是狠得能手撕了那起子贼人。
香菱如今也只得四岁有余,拢了碗在面前边吃边往四下里扫眼风,既怕人来抢,又怕挨人打,着实应怜。但见她手里攥了勺子一通刮挠,吃完那碗比洗过还干净,早有下人在后面提箸给捡了两块颜色好看且好克化的点心,又捞起来吃得头也不抬。
黛玉陪她坐着一并用了半碗银耳羹,剩下用不进的就扔桌上,点心一口未动。等看着香菱吃饱才又问她:“可还能恍惚忆一下家里都有何人?”
香菱吃了人东西,这才敢小声张嘴:“有爹有娘,甚么样儿俱都忘了,再记不得。”
她人小,嗓子细软,连说着话音儿里都带股奶味儿,脸上呆呆的多了几分憨气却又生得乖巧可人,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粉团儿。
黛玉便将点心都把与她哄劝:“即是李姐姐将你交与我家,总得找上一找。只管安心住下,吃食衣裳无忧,也不必再怕谁来打你。”香菱听罢怔怔看了会子挠空的饭碗也就信了,起身磕磕绊绊行个福礼,就此放实心思住下。
直到入得年节,这一年林府除却自家哥儿姐儿外席间又多了旁的孩子,自是热闹非凡。家中长辈唯有林如海并贾氏两个,那些繁文缛节省去不少。热热闹闹赏了小厮们放爆竹又吃过交子,林如海亲自开了族谱往下添过两个名字。长女小字仍为黛玉,幼子思量许久,着一“瑶”字而已,大号得等准备下场时另起,至此内外上下且都跟着改口喊他瑶哥儿。
“瑶”者,美玉也。一则暗从他姐姐名字,二则想着刻意取个跟姑娘家差不多的字儿,糊弄糊弄阎王爷莫来勾人。
小哥儿刚满三岁,年龄尚小且不知其中意思,倒是白小哥一旁好可怜见儿看着他,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意。出了年节一转眼又到花朝,正是黛玉生辰。贾氏张罗了一场小宴阖家欢聚,过后紧着四处与家中寻坐馆先生。
说来也是巧,寻来寻去,正有人荐了位同姓贾的,名贾雨村者登门拜会。林如海在外书房见过这位贾先生,几番应答问得其祖上竟与泰山家里有亲,且此人身具举人功名,学识尽是有的,只为人上白璧微瑕。无非小儿启蒙再与女儿讲些诗书而已,倒也不大在意其他,遂留其先坐个数月看看,若得用自不必多言,不得用也只好请其另谋高就。
黛玉亦记得这位贾先生,此前因着他,外祖母家天翻地覆好闹过几大场,单落在宝玉头上打也不知有几顿。原本不喜此人贪酷之名,如今想起宝玉挨揍倒还解恨,反而能心平气和坐下听他且讲几卷书。
这贾雨村好歹是两榜进士,大小做过几日官儿,手段尽有,只可惜时运不济,或上官不慈或赶到寸点儿上与他人顶缸,不得已挂冠回乡。眼下正欲寻个助力好东山再起,得林御史器重不比其他,每日尽心尽力领了四个孩子念书,惟愿哪一日或可钻营出条起复之路。
他却不知这事儿坏就坏在“尽心尽力”四字上。贾先生一个积年的读书人,哪摸得出孩子喜好,即便隐约有所察觉,亦不以为意——横竖喜不喜的都得学,学不好就挨戒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上自孔圣人开始至今,再娇贵哥儿于这上头也走不脱大辙。
这四个读书的孩子除了黛玉真能坐下听进去外,也只香菱好坐得住发呆打盹儿。原本瑶哥儿许是能把些脸面与先生,结果不成想身边儿多了个带着玩儿的小哥哥,谁还耐烦听那些陈词滥调。这两个一人有胆一人有谋,又有一家子下人偷着给望风,几番较量把贾先生气得仰倒,颇有点子“闹学”的架势。
一来二去,贾先生又不是个蠢人,自是攒出一顿告与东主处。他也有心眼,只说哥儿们聪明顽皮须得好生调/教,余下皆由跟着服侍的书童去学嘴。